近日，大眾中國在公眾號發(fā)布了集團首席執(zhí)行官奧博穆(Oliver Blume)近期接受的一段采訪，奧博穆在采訪中談到了在沃爾夫斯堡推進改革的艱難歷程與根深蒂固的阻力。奧博穆表示，接下來兩年，我們將在中國推出30多款新車型，無論技術還是成本水平都能與中國對手旗鼓相當。同時奧博穆也對2030年將減少3.5萬個工作崗位一事進行了確定，他強調這是毋庸諱言，雖然是很痛苦的決定，但也是必要的。

　　以下為采訪原文：

　　問：奧博穆先生，您同時掌舵保時捷和大眾兩家DAX上市公司已有兩年半了。說實話：您覺得自己是不可替代的嗎?

　　奧博穆：完全不是。我和其他人一樣可以被替代。話雖如此，我對我們這兩年半來的成績感到滿意。我們做出了重要的調整，讓集團重回正軌。通常情況下，這樣的轉型需要更長時間。我堅信，在這一階段，我的雙重身份是一項巨大優(yōu)勢。

　　問：為什么?

　　奧博穆：有兩個方面。當我們在國際上露面時，規(guī)模至關重要。比如我們與美國政府談關稅時，能同時代表集團和保時捷發(fā)聲是顯著優(yōu)勢。僅以保時捷身份在談判中發(fā)聲，規(guī)模就太小了，與中國政府的談判也是一樣。

　　問：那第二個原因呢?

　　奧博穆：在我們這樣的集團內部推行重組絕非易事。這一點沒什么好隱瞞的。我的前任同事們已經(jīng)深有體會：很多必要的步驟雖然已經(jīng)明確，卻始終難以實施。擁有雙重身份，我就有更多自主權來直接處理棘手問題。

　　問：說得這么輕松，但您真的愿意放棄大眾汽車集團CEO的職位，只專注于保時捷嗎?

　　奧博穆：實際上，我內心有著很強的獨立性。但最終決定權并不在我，而在兩家公司的監(jiān)事會。有些利益相關方從一開始就反對雙重身份，也有人支持。我一直說，這個模式不是永恒的，只要對兩家公司都有利就保留。未來也可能只專注其中一個角色。

　　問：雙重身份是不是非常辛苦?

　　奧博穆：當然，這對組織能力是巨大挑戰(zhàn)。我每周工作六到七天，幾乎每天都奔波于旗下各品牌的全球業(yè)務中，必須非常明確地設定事務的優(yōu)先級。但這種高強度工作讓我保持敏銳。我對自己要求很高，對兩個角色都100%的投入。

　　問：大眾正面臨四面八方的壓力，外界批評也很多，您還享受這份工作嗎?

　　奧博穆：非常享受。我喜歡解決問題，并在此過程中讓團隊保持高昂的士氣?，F(xiàn)在，我們到了證明自己的時候，改革成效正逐步展現(xiàn)，推動我們繼續(xù)向上發(fā)展。當然，作為一個教練，只是把球隊從降級邊緣拉回來也拿不到獎杯。但在當下充滿風險與挑戰(zhàn)的環(huán)境中，大眾汽車集團依然是市場強有力的競爭者，我們應當為此感到自豪。

　　問：大眾真的面臨“降級”風險了嗎?

　　奧博穆：還沒到直接降級那一步，但確實處境嚴峻。在此之前，我們的產(chǎn)品設計和品質上有待提升，軟件方面的問題也很嚴重，中國產(chǎn)品戰(zhàn)略與市場脫節(jié)，并在關鍵技術領域出現(xiàn)落后態(tài)勢——這些都不是小問題。如今，我們已經(jīng)精簡了產(chǎn)品組合，重整了軟件部門CARIAD?，F(xiàn)在我們的軟件已能在對比測試中取勝。接下來兩年，我們將在中國推出30多款新車型，無論技術還是成本水平都能與中國對手旗鼓相當。在歐洲電動車市場上，即使面對激烈競爭，我們也牢牢占據(jù)著市場領導地位。

　　問：大眾的利益相關者結構復雜，從工會到家族股東，再到下薩克森州政府。有人說，大眾是一家沒法治理的企業(yè)。您同意嗎?

　　奧博穆：我不這么看，我非常清楚自己將面對什么。我曾在沃爾夫斯堡多年工作，包括擔任集團生產(chǎn)董事。我是本地人、了解這里的文化，強大的關系網(wǎng)絡能推動事情發(fā)展。外來者在這里往往很難適應——我的一些前任同事非常優(yōu)秀，卻缺乏對內部體系的熟悉程度。

　　問：您的前任赫伯特·迪斯曾說沃爾夫斯堡比他想象的還糟。在哪些方面您做的比他更好?

　　奧博穆：我不這樣看。沃爾夫斯堡是一片沃土、是大眾汽車的心臟。我不想說自己比迪斯做得更好，我們只是方式不同。我依靠的是關系網(wǎng)絡和經(jīng)驗，明確該抓哪些事情，和誰要談些什么。有時需要講究時機和策略，就像打臺球一樣，有時候你必須借助庫邊反彈才能把球打進。同時，團隊很關鍵。我們全球有13個品牌，認識這些“球員”本身就需要時間，而作為領導人往往時間都很緊張。

　　問：無論對于外來者，還是內部人士，沃爾夫斯堡對變革的抗拒都很令人沮喪。

　　奧博穆：沃爾夫斯堡蘊藏著巨大的能量和變革的意愿。只要領導得當，即使是像去年那樣艱難的時期，公司也能爆發(fā)出驚人能量。最終，我們取得的成果超出很多人的預期。

　　問：但這也意味著到2030年將減少3.5萬個工作崗位。

　　奧博穆：毋庸諱言，這是很痛苦的決定，但也是必要的。即便在艱難的談判中，我也始終堅持相互尊重，不踩底線。無論立場分歧有多大，我都希望能直視對方的雙眼。每個人都應明白，如果這家非凡的企業(yè)想要長遠生存、在全球汽車市場中扮演重要角色，就必須做出改變。

　　問：什么事情最讓您無法容忍?

　　奧博穆：無知、自私和懶惰會讓我非常生氣。我們生活在一個共同體里，每個人都必須為此做出貢獻。每個人都要承擔責任。我不希望那些沒有擔當?shù)娜顺霈F(xiàn)在我的團隊里。一顆爛番茄確實能毀掉整箱菜。這不僅適用于企業(yè)，在我們整個社會中也是如此。我無法容忍那種只會犧牲他人利益過日子的人。

　　問：這聽起來有點像德國總理默茨(Friedrich Merz)的表態(tài)，他說大家都得多干活。

　　奧博穆：不論默茨怎么說，我確實相信，每個人都多出一份力絕無壞處。我們?yōu)楹文茉诘聡钊绱诵腋?因為我們的先輩們從不計較工作時間，那時六天工作制是常態(tài)。我們這一代的責任，就是不要揮霍現(xiàn)有的生活條件，而是要以此為基礎繼續(xù)建設。每周工作20小時或純遠程辦公是實現(xiàn)不了這一目標的。如果我領導一家企業(yè)，就需要所有人全力以赴。

　　問：那您自己是如何提高效率的?

　　奧博穆：每年初我都會設定清晰的重點，并將它們寫進年度日程表，之后基本不再更改。然后按月、按周細化。所有我認為重要的事，都會通過這些安排落實。為確保清晰，我會用顏色分類。當有上千件事要做的時候，關鍵是識別出那最重要的一百件。我也會規(guī)劃私人時間，比如家庭、朋友和運動。

　　問：聽起來像是在活在Excel表格里。

　　奧博穆：(笑)差不多就是這樣。事情太多，也沒別的辦法。我的行程已經(jīng)排到了年底，幾乎沒有空檔。每周結束時我都會回顧，并為下一周做微調。我也很重視簡明扼要，冗長的會議不是我的風格。30分鐘說不清的事，一個小時或兩個小時也說不清。除了董事會或監(jiān)事會會議外，我都盡量簡短。

　　問：德國目前經(jīng)濟情緒低迷，這個傳統(tǒng)的工業(yè)強國還有未來嗎?

　　奧博穆：當然有。我把這也看作是我的責任之一。從技術層面講，德國擁有良好基礎。但我們必須更有效地控制成本，這也是我們在調整產(chǎn)能的原因。如果我們有針對性地縮減開支，那德國仍將擁有光明的未來。

　　問：盡管如此，尤其在汽車行業(yè)，人們仍有憂慮。德國制造商犯的最大錯誤是什么?

　　奧博穆：我們在功勞簿上躺了太久。我們的商業(yè)模式——即在本地研發(fā)生產(chǎn)并銷往全球，在過去的幾十年來一直運轉良好。但我們對世界的變化太遲鈍了。如今，不同地區(qū)客戶的需求差異巨大。我們必須走出自己的小圈子，多觀察、多學習。別再無休止地爭論，而是要下定決心，付諸行動。但雖然如此，德國的工程技術仍在世界享有盛譽。

　　問：但不論名氣有多好，大眾汽車的入門級電動車還要等兩年才推出。這是不是太晚了?

　　奧博穆：從高端市場入手是正確的決定，因為電動車的原材料成本很高，我們首先需要實現(xiàn)盈利。我們認為現(xiàn)在是進入低價位市場的合適時機。今年我們將展示售價約2.5萬歐元的大眾、Cupra和斯柯達新車型。隨后就是入門級別產(chǎn)品。我們的ID. Every1概念車已經(jīng)進行過預展，在國際層面受到了良好的反饋。

　　問：另一個挑戰(zhàn)是美國的關稅政策。您的策略是什么?

　　奧博穆：我親自去了華盛頓，此后也保持定期溝通。我們的主要聯(lián)系人是美國商務部長，但這些議題最終都會上升到總統(tǒng)層面。目前為止，談判過程是公平且具有建設性的。這個問題牽涉甚廣，我們雙方已達成協(xié)議不對外公開內容，我將恪守承諾。

　　問：您代表大眾，還是整個歐洲汽車業(yè)發(fā)聲?

　　奧博穆：我代表大眾汽車集團，但會持續(xù)關注那些普適性的解決方案。同時，我們也作為德國汽車產(chǎn)業(yè)的成員推進共同倡議。我認為，必須把汽車產(chǎn)業(yè)視為問題的解決者，貿易伙伴之間應達成宏觀層面的協(xié)議。工業(yè)企業(yè)有巨大杠桿，通過投資創(chuàng)造就業(yè)并提振本地價值鏈。這一點應當在稅收與關稅政策中得到肯定。

　　問：您的談判籌碼是什么?

　　奧博穆：大眾汽車集團希望繼續(xù)在美國投資。我們制訂了增長戰(zhàn)略。目前，我們在美國直接雇傭超過2萬人，間接雇傭超過5.5萬人。我們生產(chǎn)汽車、校車、卡車，也投資了Rivian。如果進行更多重大投資，我們在美業(yè)務規(guī)模將進一步擴大，這些因素都應在決策中得到考慮。

　　問：您希望大眾汽車獲得特別優(yōu)待嗎?

　　奧博穆：我始終傾向于尋找普適性的解決方案，這也符合美國的利益。凡是在某國投資的企業(yè)，都應受益于更好的外部條件。這同樣也是我們對其他地區(qū)投資的期待。

　　問：具體指什么?

　　奧博穆：如果投資者來到歐洲并創(chuàng)造就業(yè)機會，那他們?yōu)楹尾辉撓硎芨玫年P稅或稅收環(huán)境?這也是我不反對外資進入歐洲的原因。只要他們愿意投資、建立業(yè)務并創(chuàng)造就業(yè)，那就是好事。

　　問：寶馬預計關稅爭端將在夏季前解決。您對此抱持樂觀態(tài)度嗎?

　　奧博穆：當然，我也希望盡快達成解決方案，但涉及因素很多，我無法給到一個定論。解決這一問題需要相應的時間。

　　問：面對日益緊張的政治局勢，身處您所在的高位，是否應更明確表態(tài)?

　　奧博穆：在大眾汽車集團，我們保持黨派中立。作為企業(yè)的CEO，我只支持那些符合我們價值觀和道德標準的立場。中立姿態(tài)意味著與所有民主政黨保持聯(lián)系，但也要嚴格避免對政治決策施加直接影響。我把自己視為顧問，而非游說者。

　　問：去年您收入超過一千萬歐元。您認為這是否關乎道德底線?

　　奧博穆：在我接受擔任兩個職務的時候，就準備只領取各職務相應薪酬的各一半。在年報中有披露，我只領取保時捷和大眾汽車集團各一半的薪資。這比只做集團領導人的總收入要少得多。此外，董事會成員也自愿大幅削減了總薪酬。我從未就自己的薪資進行過談判，也愿意為了整體/共同利益做出讓步。我的最終薪酬，由代表公司所有者的監(jiān)事會決定，只要他們認為妥當，我就會接受。